第三十五章 失败品
钝感 by Dilemma
2025-6-25 22:36
蛋白打到一半,嗡嗡的马达声吵得人有些烦,苍尔冬趁着妈妈转过身去看不见他的当口,借着打蛋器的遮挡偷偷拿了手机翻相册。
最近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可以随意使用手机的权利,虽然妈妈也不会阻止,但就是有事没事做贼似的想摸一下。
手指戳着屏幕把相册往上滑,刷拉拉掠过一大片,他记得大概是初三或者高一的时候拍的照片,都不用认真看,那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就突兀地跳进视线里。
那是方秋笙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着给他做小甜点,结果两个人呆在房间里做些什么事给忘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蛋糕已经糊得不能再糊了,厨房里也热得不行,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他俩正搬了家里的风扇对着厨房各种吹,被罚站墙角到吃饭。
方秋笙当然不会让他拍失败作品的照片,说起来对方在厨房这方面简直是灾难,不知道是动手能力差,还是天生和做饭八字相克,总是能出些稀奇古怪的意外。
而他那时鬼使神差地,在那姑且称之为蛋糕的物体被扔进垃圾桶前拍了张照,保留到了现在,方秋笙曾经看到过,都没有认出来这是什么。
“冬冬。”
妈妈的声音传过来,苍尔冬没有立刻应声,而是瞬间把手机藏到了身后,慢悠悠地关掉打蛋器后,才缓缓抬头抬头:“妈妈,我弄好了。”
陈年有些无奈地扶额,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捏捏儿子的鼻子,教他下一步该做什么。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去啊?”
“等冬冬信息素稳定下来了就可以回家了。”
“那我要是一直不好就只能被关在这里吗?”
陈年的手一顿,手照原来的高度去摸苍尔冬的脑袋,却只能碰到脸,于是顺势揉了揉他的脸蛋:“不是关在这里,只是住院治疗,而且爸爸妈妈都在陪你啊。”
苍尔冬努了努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陈年有些恍惚地看着他。
苍尔冬最近发育得很快,小时候发愁了很久的身高,现在轻轻松松地窜到了一米七五,头发为了平时治疗也剪到了不会挂到颈间的地步,整个人变得清爽起来,脸上那点婴儿肥不见了,反而因为不好好吃饭瘦了一圈,大夏天的不出门,皮肤也白了好多。
而这些变化并不止于表面,甚至陈年有时候会想,不能接受这种变化的并不只是苍尔冬本人,还有他自己。
他开始不习惯于苍尔冬的这种欲言又止,曾经不管大事小事,冬冬会揪着他不停地说话,从路上看到了一只小鸟,到认真做完了作业,到今天的糖特别好吃,到妈妈好漂亮,小孩子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断断续续地没有逻辑,想到什么就蹦出什么来,拖拉到苍景行过来强硬地把他摁进床里去睡觉。
他知道冬冬在这方面比别的孩子要更努力一些,因为他很多时候无法理解一些事情,讲述起来也要更费力一些,所以他会尽可能耐心地去听,去体会,去解释,让自己能融入到对方的世界里。
但这种努力到底是有限的,比如他始终搞不明白什么叫路过一首歌,听起来像是果冻一样,或是搅和搅和汤,转出来的小漩涡就是今天的心情这样的形容,他的理解止于歌很好听心情不错,但小孩子显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反应。
而现在这种隔阂感在苍尔冬分化后不再絮絮叨叨和他说话后显得更加深刻了,从前言语都无法言说的情绪,现在陈年更加无法从那张冷淡的脸上明白一丝半毫。
“陈先生,打扰一下,温医生找您。”
“啊,过来了。”
陈年手忙脚乱地差点把桌上的盆盆碗碗打翻,好不容易稳住了装面粉的那只,却还是撒了点牛奶在苍尔冬身上,有些无措地抽了两张纸给对方擦着。
“妈妈我自己来吧,”苍尔冬借过纸,拽拽他的袖口,“说不定温医生要找你说把我放走的事情呢。”
陈年有些忍不住轻拍了下苍尔冬的屁股,说着“但愿吧但愿吧”走了出去。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苍尔冬随手摆弄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在发现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好后又坐了下来,点开了手机。
今天是九月一日,学校开学的日子,但他因为身体的原因请了一个学期的假——甚至可能要请一个学年,毕竟是高三了,课程不是随便能补上的。为了不让他无聊,陈年搬了不少烘培工具过来教他学做蛋糕,学起来其实也蛮简单的,至少比学数学要好一点。
所以笙笙为什么手这么笨呢?
苍尔冬又继续翻着相册,其实手机于他的作用并不多,他能联系的人很少,也不喜欢玩游戏,最多就是拍拍照片,风景也很单一,无非就是上学放学路上发生的一些事物,比如在早上的雾很大,人很多的早餐铺子,冒热气的豆浆,两个很长的影子,在手上排得整整齐齐的糖,那个人的背影。
方秋笙在他的相册里出现的次数十分频繁,Alpha很少有离开他的时候,最多也不过跨过一条街的时间,他们一起做过太多的事情,以致于爸爸妈妈一直以为从学校回家的路要走三十分钟以上,实际上只是他们总是在绕远路。
苍尔冬的手停在一张方秋笙带着耳机听歌的照片上,他记得那是离学校最近的商业街,和家是相反的方向,方秋笙以前总是喜欢带他去那儿逛,那张碟似乎是干妈带的新人新出的,方秋笙带着耳机听得特别认真,把那碟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
“笙笙,我们回去了吗?”
小苍尔冬小声地问一句,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果冻,撕开包装吸一口,荔枝的香气甜甜的,让人满足到不行。
“笙笙,我们……”
小方秋笙突然放下耳机转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和他说:“走吧,回家了。”
可他刚才一紧张把刚撕开的果冻给掉地上了,果冻晃悠悠弹了一下掉在对方脚边,他咽了口口水,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小方秋笙就一脚踩了上去,偏偏音像店的地板又是瓷砖的,对方脚下一滑,坐到了地上。
“对不起哦,笙笙。”
“你怎么又在吃果冻,我不是和你说了一天只准吃两个吗。”
“我,你,你又不理我。”
“我不理你还是你不想我理你。”
“我……我知道错了。”
小方秋笙没理他,兀自去前台借了纸巾收拾了碎得一塌糊涂的果冻,然后走了出去。小苍尔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店里的背景音乐刚好切了一首新的,节奏没那么快了,互轻忽重的,叫人的心也忍不住晃起来。
小方秋笙那会儿已经比他高了一个头了,人高腿长走起来也快,他在后面落下一大截,最后实在是吃不消了,就站在原地不动,踢脚下的小石子。
果然对方在听不见他脚步声后,没走几步,也停了下来,刚转过身,他就跑了过去,最后扑进对方怀里。
“笙笙,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个屁。”
小方秋笙低声喝着,把他扔进旁边的草丛里,摁在地上狂躁地吻着,盛夏连草地都烫得厉害,青草扎到他的背上脸上,汗水滴到他脸上滑进嘴里,Alpha的呼吸喷到他鼻尖。
一切都热得厉害,热到他现在都能想起那种生命被一点点抽干的感觉,等对方松开他时,他眼前只剩下一道白光,缺氧到半天回不过神来。
苍尔冬把手机扔到了一旁,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房间里的空调一定是坏了,他才会这么热,从内到外的温度都高得惊人,他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均匀起来,却只觉得有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叫他越呼吸越困难。
他看见房间里的警报灯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看见护士匆忙跑进来,嘴巴一张一合地似乎在问他什么,可他什么都听不见。
——他像是被困在宇宙里,没有空气,没有声音,它藏了太多神秘,于是荒芜又安静,孤独到让人窒息。
妈妈和温医生很快也进来了,温医生又冷着一张脸开始准备针筒,那个药水他很熟悉,每次他信息素一失控就要挨一针,然后住院观察的时间也会随之延长。
妈妈在温医生准备的间隙抽了纸替他擦脸,苍尔冬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得这么厉害。
“冬冬,冬冬怎么了?你和妈妈说话啊?”
苍尔冬总算是听明白了妈妈在说些什么,可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一声未发。
他看了眼被碰掉在了地上的手机,如果有人碰巧摁亮了它,会发现通知的第一条,是方秋笙作为新生代表在X大的开学典礼上发表演讲。
这是他没见到方秋笙的第三个月,没有短信,没有通话,就连两个人共享的相册里都没有增加过一张照片,他曾经尝试着拨对方的电话,对面的机械女音冷静地告诉说着:“您所拨打的用户……”
他连这句话都没有听完,就匆忙摁下了挂断。
他想起那天方秋笙和他吵完架后在自己家里喝醉了,晚上他和他裹着被子睡在地板上的时候,方秋笙大概是因为睡得不太舒服,一直在说梦话。
他一遍遍地说,冬冬,我好喜欢你。
苍尔冬被他吵得睡不着觉,于是他说一句,他就接一句,不要。
不要喜欢我,我不聪明也不好看,不能理解很多事情,你讲题我要听三遍,你每次生气我只会道歉,你每次看起来不开心的时候我能做的只有听你的话,你每次看些稍微深奥点的电影,我都不太明白里面到底在说什么,也无法和你产生共鸣。
我甚至不能让我喜欢的人不哭泣,你看,现在妈妈牵着我的手,又一次红了眼眶。
我是那做毁了的失败品,你转眼就认不清模样,于是也配不上被那么优秀的你喜欢。
那天回家时苍尔冬和妈妈形容了半天像果冻一样的音乐,摇摇晃晃的,妈妈理解了半天,最后只是在他欧仔阅读网里放了一大堆,后来他再去听那首歌,已经不再有那种感觉了。
他不怪妈妈不懂,其实他自己都到现在才明白,那种忐忐忑忑的感觉,那种要被人远远抛下的感觉。
苍尔冬知道自己该庆幸那通电话没有被接通,也该庆幸方秋笙终于步入了正轨,只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在他停住脚步时,会转过身来张开双手了。